16 September 2005

媒体工作者爱当导演

  采访民政党选时,发生了一件小事,叫我一时感触良多。

  这件小事让我认真思考了自己过去作采访时的态度,和每个新闻工作者理应抱持的专业操守。

  在改选成绩出炉后,成功获得蝉联的DATUK SERI林敬益医生面对着各大媒体,首先用英语和国语分析改选成绩和接班大计。我最后也举手要求DATUK SERI用华语解读党选成绩。得到DATUKSERI林敬益华语版的简短回答后,DATUK SERI就起身让摄影记者拍照,结束了记者会。由于还有问题来不及提问,我决定守到晚上的“民政之夜”的晚宴上,再度访问他。

  当晚,看到DATUK SERI林敬益再度出现于晚宴会场时,我赶紧飞扑过去,抢先访问他。谁知,身边好几个摄影记者也一窝蜂拥上,把我挤出线,迅速把一份报纸推到DATUK SERI林敬益的手中。接下来的那一幕,才是够精彩。一旁的我变成观众,那些摄影记者顿时荣升为“导演”。

  “DATUK SERI,看报纸!”

  “DATUK SERI,翻报纸!”

  “DATUK SERI和夫人看这边,不用再翻报纸了!”

  我吓呆了。原来,带有宣传报纸意味的精彩画面,是用这样的手段得来的!那我们过去看见部长们一起看某纸的温馨画面,想必也是这样被追逼着,一令一动作般出炉的!DATUK SERI林敬益真爱看那份报纸吗?答案不尽然。

  但是,这样的画面出街,和之前的我一样天真的读者,能不被蒙在鼓里吗?能不被这演出来的“假象”所欺骗吗?那天,我亲自见证了一些媒体工作者爱当导演,“制造新闻”的小小过程,真的觉得这件小事不能不提,因为它对我自己和同行都会是一个很好的提醒。

  我想,当初我们选择当记者的时候,可能有些理想,希望从不同角度探求社会真相,对不平的事件伸张一点正义。可是工作久了,采访变成是例行公事的苦差,不再是发挥理想和自我的志业。久而久之,当初的热血和抱负不知不觉地溜走了。

  因此,很多时候,许多同行,包括我自己,已经学会拖泥带水胡混过去的本领。采访时,我们甚少思考,也不做功课,人家给什么,我们就“搬字过纸”。然而,看见同行当起导演,把“制造新闻”当成理所当然的稀松平常事,忽略了“正确,客观持平”的专业操守,我还是深深感到无奈。

  记者和摄影师当导演的后果是:阅听人所得到的“真相”已经是被扭曲的真相,煽情的词句和精彩画面背后,充满了花俏讨好的企图。

  有人说:“今天的新闻,就是昨天的历史。”因此,还真拿不准今天所看到的新闻,是不是政治自我颠覆,媒体大势炒作的所谓真相?有谁敢去质疑这段历史的真实与尊严?有多少人曾想过光明灿烂的画面底端,背后有多少媒体工作者的刻意铺排与精心执导?

  我们真的要问:今天的新闻,究竟能否准确写下昨天的历史?而这段历史是不是盖棺论定的真相?这个真相,又是符合了谁的利益的真相?你和我都可能被执政者对资讯的垄断所蒙骗,而媒体工作者所做的工作,就是要把这个可能被蒙蔽的层面揭开。

  认知到真相产生的争议点和追求真相的专业精神,从今天起,我们才不会对他人报道的新闻全盘接受,而不敢质疑它的真伪。

04 September 2005

正义的意义

  “哗!FM”停播事件闹得热烘烘,一些马华领袖大义凛然的说:电台有其社会义务,功能非同一般商品,因此不应当作商品作买卖。这把正义的声音赢得许多人的支持。

  但是,许多人却忘了,早在一开始,这个电台就不是“公有”的。这个时候,我们出来高喊,它应该被“公用”,发挥其社会责任,达到“公享”的本质。那么,我只能说,大家对私营广电(广播/电视媒体)的运作不够了解。

  今天我们争论,能不能把一个媒体当成商品来进行买卖时,就得看这个商品由谁制造?他的持有人是谁?私营的媒体自由,最后变成用媒体产品获取私家利润的自由,有什么出奇?因为将媒介当成商品、产业来经营,一个必然的结果是,它会往“利”方面走,要求 “公有”和“公享”几乎不可能。

  而国营广电由政府编列预算、拨款,工作人员以公务员的身份宣导政府政策,听命办新闻、传资讯、提供教育和娱乐,它或许可以超越商业考量,办些不挣钱的节目,照顾到弱势族群的利益,但要达到“编辑自主”并不容易。在拓展文化和民主、监督政府(老板)、维护公众利益时,难免流于“小骂大帮忙”的表象。

  但是,这并不表示私营广电由私人资助,就能够克尽言责、监督政府,不沦为当权派的喉舌。因为,任何产权最关心的是资源的使用权、受益权和转让权,更重要的是,私营体制完全按照商业方式由私人企业(或政党盟友)来投资经营,加上持有人(或背后政治靠山)有公职有钱有权的话,没有人敢保证他真能做到为全民说公道话、谋利益,而不以权谋私!

  有人因此建议,我们争取办公营广电,不让政府直接经营传播业,而是委托一个独立性的媒介机构来经营。例如英国的BBC和日本的NHK等,经费来源主要靠电视执照费、社会捐款以及部分政府拨款。如果政府向私人盈利广电征收税务来支持公营广电的运作会更好。这么一来,公营广电便可独立于政府之外,不以盈利为目的,充分体现社会公器——“公有、公用、公享”的本质。

  所以,我们希望看到更多大义凛然的马华领袖站出来,直击问题核心——要求拥有最后权力决定“网络设备提供者”以及频波分配等证照分发的能源、水务及通讯部长,制定一个公平透明的频波分配政策,公开广电执照资格,以杜绝大气层的频波这个公共财在人民的无知下,被瓜分进入几个私人集团(政党盟友)的口袋里。

  我们真不想看到还有哪位投机政客在那边空喊话,一边试图钳制媒介经营竞争的自由,一边纵容财团或政党盟友挟持广电资源!正义如果有任何意义,就得赶在下一个私营媒介基于利益考量而停播之前得到实现!

03 September 2005

记者入狱的反思

  新山监狱局趁百年老监狱拆除之际,特地开放让公众住牢房一天,亲身体验坐牢滋味,媒体更获当局特别眷顾,让11名记者入狱。

  本地报章以“本报记者入狱”来打头版标题,绝对有卖点。读者没有详读内文,还会瞎紧张,以为记者以身试法,被判入狱。详读之下,原来,记者为了把精彩的坐牢经验和照片呈现给读者,只好“勉为其难”入狱。

  记者过后分享了他们坐牢经验:许多记者都觉得“难顶”,投诉牢内蚊子蟑螂多,空气闷热,一些记者还说,他们夜间还闻到阵阵尸臭味和甘文烟的味道;甚至还在牢房里看见放在地板的餐盘上的杯子突然自己滑起来,听起来充满“灵异”气氛,叫读者看了也心生毛。当然,还有一记者在狱中,突发灵感搞创作,据说写了一首叫《明天的双手》的词,真是可喜可贺。

  最可贵的是,完成坐牢创举的媒体记者,隔天还获赠一份“坐牢结业证书”,证明他们“到此一游”。最后,众记者手持红彤彤的“自由万岁”四个大字,漂亮留影,然后各自欢喜归家,乐也融融!

  看了这些报道后,我有一股闷气在胸口。这一次记者们所看到的,事实上是一个经过铺排的场景,而透过他们的镜头所呈现出来的,也只是狱方决定要让民众看到、知道的部分情景。

  事实上,牢房的恶劣情况,并非常人所能想象。监狱人满为患时,可能把7到8个囚犯关在同一牢房,里边流行病肆虐、毒品流通;为了得到协助,一些囚犯被逼和受求人进行同性之间的肛交。

  因此,记者蹲在牢房走廊的画面,除了达到娱乐观众的效果之外,我真的觉得没有多大意义。或许,记者都忘了本份,忘了报导社会真相的职责。而媒体的排版和图片的呈现,充满了哗众取宠的企图。

  目前,新山监狱有30个官员驻守,每月可安排两次的“坐牢一日营”配套, 每次让15人参加,当局还说会尽量安排记者,被关进相隔一段距离的牢房。

  照我看,这30名狱官理应被派到其他人满为患的监狱去执勤,而无需搞噱头,应酬媒体记者或其他游客。而坐牢经验,应该由真实的囚犯来现身说法,而不是抱着游玩心理,充满入狱“期待”的记者玩家来告诉我们。

  我实在看不到当局让媒体记者参与“坐牢一日营”配套,对社会起什么正面意义?记者自愿入狱,除了满足个人的好奇,“一尝一生难得一回的铁窗生涯,增加记者本身的人生阅历”之外,还为什么?把“自讨苦吃”的体验,戏剧性绘声绘影的告诉读者,刺激读者的视觉,满足读者偷窥心理之外,请问还有什么更大的涵义?

  不久前出炉的皇家警察特委会报告书曾经揭露:滥权的狱官,竟向囚犯索取高达300令吉,来购买三杯奶茶,炒面和印度煎饼给囚犯;向要打电话的囚犯征收100令吉;而性工作者半夜被警官带出牢,回来后颈项出现“吻痕”,这样的监狱才够可怕!也才是最真实的!

  记者有使命,有胆量的话,可为了社会公义,乔装囚犯混进监狱,揭露这些真相,报导这些事实,监督政府的贪污舞弊行为!

  如果不敢冒险,那么,记者《明天的双手》,也可以用来报导这些“真相”,誓死捍卫读者“知的权利”! 而不是游监狱16个小时后,出来告诉我们,他们那有惊无险、不痛不痒的人生体会!

  美国有位勇敢的女记者朱迪思·米勒因拒绝透露“深喉”身份,为“捍卫一个生死攸关的原则”而被判入狱4个月。这样的坐牢,真有志气!

  可我们报名坐牢的记者,却排排蹲在走廊边,接受点名,刻意入狱体验坐粪桶吃牢饭的经验。没有充分发挥监督政府的“第四权力”的责任不打紧,还沦为跟班,陪着政府耍把戏,自导自演这场闹剧…

01 September 2005

媒体暴力的恶果

  曼谷的kaosan 路, 是著名的红灯区。多年前我以游客的身份,在那里自助旅行。可能在泰国游玩了近一个月,皮肤晒黑了,像极泰妹,一名老外居然上前问我价钱,我华容失色的对他说:“No! I am not a prostitute!”当年, 我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

  这些年来,多次采访性工作者之后, 我发现,我开始对性工作有不同的体认。我真的觉得我没有资格歧视性工作者。我认为,如果新聞工作者无法独立于任何宗教信仰等组织和何政治派别之外,我们就无法坚守媒体的监督角色或任务,作较负责任的报导,或对不公义的工作任务,有异议,有主张。

  8月3号晚上,为了作探讨性工作者权益的相关报导,我们驶进吉隆坡几个红灯区,进行采访工作。和我随行的制作人认为,要拍摄性工业领域人士的相关画面, 理应得到他们的准许,于是他大胆走入一间廉价酒店说明我们的来意,希望他们看见我们作类似报导背后的善意, 能给以合作与支持。但是, 如预料中一样,他却招来了酒店负责人的坚决反对。

  “报导了又怎样?”红灯区廉价酒店的负责人质问我们。 如果我们还义正词严的说:不不不!我们要正面报导真相,媒体要与公众忧戚与共, 和弱势族群形成自然的结合,放弃个人的本位,反映性工作者的真正需求。我想,我们不遭到他们的群起攻击才怪!

  最后, 我们被逼驾着车,整晚在红灯区来回观察, 并采用偷拍的方式,摄下他们找生活的画面。这是非常惊险的工作。

  结果,在一条陋巷,我们被两名性工作者发现,他们远远看见我们的车子驶来, 就躲在一辆车身后方,等我们的车子一经过, 就愤怒地对我们的车子猛抛石头。我捉紧驾驶盘惊呼,微缩着身子,简直失了魂!

  后来我想, 如果真不能得到他们的同意, 无法得到他们的信任,再大粒的石头砸破我们的车镜, 我们也要承受。谁叫我们先行使媒体暴力,引起他们的憎恨?他们以暴力反击, 我们咎由自取, 根本就怨不了谁。

  唉!要作调查报导,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什么呢?因为观众一般喜欢看一些富于刺激,和煽情的画面, 偷窥别人的私隐最好不过。更多的人渴望看见穷追猛打, 挖掘私隐的报导。 例如揭露名人的私生活,血淋淋和色情鬼怪这些“反智报导”特别受欢迎,以前较温文客观的编辑方针看来没有多大市场。

  市场导向决定了一切货品,包括媒介。这是非常叫人遗憾的事。陷入讨好观众的迷失是可悲的。我们都知道,媒体是社会的公器,是民意的传声筒,是正义的守护神, 是道德的安全瓣。可是,如果公器被滥用,没有公正客观的原则, 媒体也极容易成为洪水猛兽,甚至是暴力的代名词。

   一旦没有足够的反省,媒体的公信力就会受到质疑,不够客观, 不持平的报导, 就会引来被污名化一方的愤恨, 一竹竿打翻全船人的叫我们哑口无言。因此,不久前听闻有同事进入红灯区采访时,车子被刮花和爆了轮胎,也无门争辩对错。 谁叫媒体老爱攻击这些“鸡”,丑化他们, 抹黑他们?

  结果,当我们说要为性工作者争取权益,有人听后差点笑脱牙,觉得这是天方夜谭。说是要走入红灯区,了解性工作者的日常生活以及他们的诉求, 好作深度的追踪报导,倒不如先承认自己眼高手低,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无奈的承担起媒体暴力的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