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January 2006

Iskandar和他的地下乐团

  现年28岁的Iskandar是一个多媒体开发人员。他持有学士学位,是个专业人士。为了追踪黑金属事件,我在律师楼的会客室和他巧遇。当时,他和另两个朋友向人权律师咨询普通百姓被警方在公共场所突袭时,所拥有的基本权利。

  Iskandar搞地下乐团已经有14年了。他说,他拥有一份正当的工作,周末喜欢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地下乐团爱好者玩重金属音乐。

  Iskandar说,玩重金属音乐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并不是他的信仰,他是一名虔诚的伊斯兰教徒,每天作五次礼拜。

  然而,12月31日,他在旧巴生路一家名为“保罗之家”的店铺,主持地下乐队演唱会而被警方逮捕。

  “我们尝试解释我们没有玩黑金属音乐,我们玩重金属音乐。重金属乐风很强劲,但是跟黑金属不一样。我们不是小孩子,我们没有吸毒,喝酒,我们尝试解释,警察不理我们。”

  Iskandar 告诉我,当时被捕的380名青少年当中,有很多是路人,包括在路边印度食档吃夜宵的人,甚至一些在车里休息的无辜受害者。他说,警方当晚并没有给以他们明确的理由,只说是突击检查,要现场所有人出示身份证,随后就把他们尽数带往警局验尿, 直到凌晨五六点才释放他们回家。

  “尽管警方有权在无逮捕令之下逮捕嫌犯,但是嫌犯绝对有权知道他被逮捕的原因。” 人权律师Amir说,一些受害者告诉他,警方根本没有解释清楚展开大逮捕行动的理由,就尽数捉他们去验尿。

  更甚的是,一些个案要求见律师却不被允许。更更更荒谬的是,警方在还没有调查清楚这些青少年是否真涉及黑金属之前,就让7名青年嫌犯接受媒体的访问。

  “宪法保障被捕者得到律师援助的权利。媒体反过来比律师更有接见被捕者的优先权,这是错误的程序。警察应该专业的行事,不应该在扣留嫌犯期间允许媒体访问嫌犯。”

  十五碑警区主任Mohd.Dzuraidi助理总监说,警方是接获有关黑金属乐队的情报,才展开行动逮捕这些怀疑涉及不健康活动的青少年。警方指他们是“黑金属”成员,进行传播“暴力、性爱、反社会、魔鬼”等不良意识的活动,当场充公了他们的乐器,光碟和一些地下乐团的徽章及宣传品。
 
  “我们充公到的宣传册子和光碟确实有黑金属元素,有违反我们道德观的崇拜撒旦元素。看他们的歌名,我没有看到他们所说的什么诗歌。他们理应参加政府或被承认的非政府组织举办的新年倒数活动,而非这个偏向不道德,不健康的活动。”Mohd.Dzuraidi助理总监的语气像足了戴着毡帽的宗教师。

  后来,警方证实音乐会的主办单位,并没有申请娱乐和集会执照,而触犯了1984年娱乐法令第41条文。而当晚警方也逮捕另外4名怀疑非法印制物件,而触犯印刷及出版法令的男子。

  大马人民之声协调员叶瑞生说,整个逮捕过程中,警方一下说他们“非法集会”、一下说主办单位“没有申请娱乐执照”,一下又说这批青少年涉及黑金属,由始至终无法向现场的被逮捕者解释真正的逮捕原因。
 
  “如果是说怀疑主办单位没有申请准证的话,那为什么又捉这些青少年去验尿?他应该捉演唱会的主办者就好吗!验尿是怀疑他们吸毒,我们发现警方在做着和他们指控不相符的事。”

  验尿结果发现380名被捕者中,只有8人证实吸毒,其余百分之98的青少年与毒品无关。

  针对这一点,人权律师AMER就说,警方必须要接受到合理的投诉或合理嫌疑某人涉及可被逮捕罪案(seizeable offence), 才能在没有向法庭申请拘留令前,扣留嫌犯,或要求检验他们的尿液。

  “警方必须要接获合理的投诉,不是任何投诉都动员。对于一些造谣者的投诉,警方必须先调查,确保投诉合理,那么他们才可以采取行动,在没有逮捕令下逮捕嫌烦。此外,如果警方接到可靠的情报,他们也可以在无逮捕令下扣留人。警方也必须作合理的猜疑。”

  AMER HAMZAH说,在展开突击行动前,警方不可轻信谣言(疑浮罗交怡性派队转移首都)或从个案穿着打扮(打扮时髦穿黑色衣服)就断定这些青少年是提倡魔鬼、性爱、暴力、反社会的叛逆青年。

  大马独立新闻中心事后也发表文告说,该次的扫荡行动再次证明当政者尝试巩固大众对独立音乐的刻板印象,对次文化有错误观念,一味抹黑打压,企图让青年成为社会风气败坏的代罪羔羊。

  Iskandar对警察官对黑金属音乐的错误理解感到失望。他说,警方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证明他们确实涉及黑金属。他告诉我,当晚表演的独立乐团乐风多样化,警方一听到吵杂的金属音乐,就执意认为那是重金属音乐。他有说不出的愤怒。

  “ 媒体也是的!报导根本不公正,老作些不负责人的报导,记者只听官员的说辞,本身也不懂什么是黑金属就把我们归类为黑金属成员。大众因此听到黑金属就怕,说我们崇拜撒旦,杀羊祭拜撒旦,反宗教和走上歧途。事实并非如此。”

  事实上,黑金属是极端金属的一种形式,源自于北欧。最重要的内容是撒旦崇拜仪式,反对教权主义和宗教探究。

  我问Iskandar对黑金属的理解。他尽管没有直接告诉我黑金属音乐和他所爱的重金属音乐的不同,但不断强调:音乐是自由的, 不自由的是人们对某种类型音乐所持有的观念和偏见。

  “如果你有一个音乐剧场,那是关于宗教仪式的,你会采用魔鬼的音乐吗?你肯定会用因为你想突出宗教的主题,难道这就叫黑金属?它只是娱乐表演的一部分,音乐表演的一部分。”

  可不是吗?电视节目电台歌曲和电影情节大力倡导性和暴力,妖魔鬼怪光怪陆离违反道德宗教的片段俨然自成逻辑,理直气壮的存在。但是我们却容不下青少年通过音乐来发泄他们对旧有体制的不满,宣泄它们对社会,家庭甚至是宗教组织的情绪。这是什么样的变态心理?

  Iskandar说,他的父母早已离异,他玩重金属,通过创作,来反映破碎家庭孩子内心的感受。他说,他的音乐纪录现实生活,他并没有陷入迷幻世界。

 “我有一群同样热爱重金属音乐的朋友,我们搞创作,自己写歌,自己制作光碟,和热爱音乐的朋友分享我们的作品,这样犯法吗?不是每个人都一定要喜欢主流音乐吧?我们用自己的音乐唱出自己的想法,和那些飚车族相比,谁在从事不健康的活动?”

  我看出这位青年对音乐的执著,也听到他内心的呐喊。我猜想,他们不爱主流音乐,不找制作公司帮他们出版光碟,可能他们创作的音乐没有经济市场,不受主流唱片制作人的青睐,但是,他们搞另类音乐的自律和自发制作音乐的坚持和努力,的的确确感动了我。

  “ 一些年轻人,他们没有空间发泄他们的愤怒,他们选择了毒品和烟酒,因为他们不懂得他们要怎样的人生。我们则决定我们的人生,我们决定玩自己的音乐,音乐是我们安身立命的地方,这就是关于我们的一切,人们以为我们是黑金属,这是非常令人沮丧的。” Iskandar 的语调冷峻而深邃,却散发着音乐人最大的魅力。那一刻,我的心是悸动的。

  Iskandar的分享,让我了解到一个专业诚实的媒体工作者必须时时刻刻准备跳出意识形态的框框,挣脱历史传统和惯性思考的束缚,用温柔包容的心和大胆批判的眼睛去了解这群被抹黑的地下乐团成员的心声。

  音乐,如同其他次文化如电影,戏剧,漫画一样,只是一种表达想法的媒介,它是促进和平的工具,也是一种艺术。用“黑金属”之名,来将这些青少年“妖魔化”和把他们归类为“邪派”,都是不持平的。

  我为一些本地报章以“和撒旦一同迎接新年”,“380黑衣帮警局过年”, “380黑金属客被捕”打头条命标题,一竹竿打翻全船人而愤愤不平,更为像 Iskandar一样无辜被抹黑的青少年喊冤叫屈。

  我不希望媒体的不公正报导和执法组的强硬打压行动,让我们的青少年从此失去理性批判,大胆创作,发挥创意和独立思考的能力。


  我写这篇文章,对Iskandar和他的伙伴,还有长期鼓励和推动独立乐团创作的组织——扩音版图的创办人麦伟豪加油打气,也为当晚无辜受牵连的数百名热爱另类音乐的青少年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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